俯瞰三苏园
三苏园中的东坡像衣袂飘然、昂首豪迈
萧根胜/文 李利国/图
己亥仲夏,在中国作协杭州创作中心休假期间,专程到襟湖傍堤的苏东坡纪念馆参观。
我是郏县人,苏东坡又葬在我们郏县,因此,感情上不免与之更为亲近。行走于美丽的西子湖畔,苏东坡的形象不时萦绕在脑海,思绪的浪潮一次次掀起波涛。
记得当年苏轼礼部会试《刑赏忠厚之至论》开篇“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盛赞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康王的时代,多么深切地爱护着他们的子民,多么诚恳地关切着他们的百姓,用多么忠厚的君子长者的态度管理着天下。这是苏轼初出茅庐向朝廷交出的第一份答卷,明确表达了自己“忠君爱民”的誓言,更是他践行终生的初心。
纵观东坡宦海40年,无论是身居庙堂之高,还是遭贬海南天荒,时时心系朝廷国家,处处关注黎民苍生。他在朝8年,为纠正新法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减少给老百姓带来的灾难,冒着极大的风险,两上皇帝书,痛陈新法实施过程中的弊病。为坚持“民为邦本”的思想,先是和权倾一时的王安石抵牾,后与炙手可热的司马温公相左,终为现实政治所不容,先后外放16年履职十州,遭贬12年辗转黄州、惠州、儋州三地。然而几乎每州每地都留下了他体恤民瘼的政绩、亲民爱民的佳话。其中影响深远、意义重大、最为历代人所称道的,首推他主政杭州期间的所作所为。
治灾害除瘟疫与民同戚
熙宁年间,苏东坡曾以通判身份在杭州履职三年。18年后,元佑四年(1089年)三月,他又以龙图阁学士充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州事。应该说此次他是怀着自信和勇于担当的心情以最高军政长官的身份出任旧地。如今纪念馆前的东坡塑像,衣袂飘然、昂首云天的豪迈气概应是那时的心情写照。
苏东坡当年七月到任,时值三伏酷暑,余杭大地数月无雨,四野干旱,禾苗枯萎,眼见晚稻无望。糟糕的是去冬今春,淫雨霏霏,积水成灾,早稻难以插秧,六月水退后补种的晚稻,现又遇干旱。两次稻作,均遭重灾,稻米价格扶摇直上。不难预见今冬明春必有饥馑盗贼之忧。
民以食为天,民无食则乱。苏轼把预期收成和来年的粮食缺口调查清楚,于十一月间向朝廷上《乞赈济浙西七州状》,如实禀报灾情,请求朝廷减半本路当年上供米,禁止公家在本路各州收购稻米,以防粮价暴涨。奏章发出后,他又分头给太师文颜博、宰相吕大防以及门下仆射诸公写信呼吁,敦请他们关注支持。
经过多方奏请,终获朝旨,准予保留上供米三分之一,以平价出粜,朝廷又赐给他100道度牒筹款救灾。第二年春天,粮食供应果然不足。可贵的是,苏东坡并没有简单地用这些钱粮为救灾而救灾,而是用其以工赈灾,疏运河,修六井,浚西湖,兴修水利,不但从根本上治理了水旱灾害,而且把不断上涨的粮价也压了下去。生产,救灾,改善生态环境,三者相互协调,全面发展,一石三鸟。可谓多维思考,科学决策。
大灾之后,多有大疫。果不其然,杭州大旱后,翌年(1090年)三月,气候转暖,城内瘟疫大作。苏轼对此采取两项措施,一是设置病坊,二是广为施药舍粥。拨出结余的经费2000贯,自捐私款黄金50两,在城中众安桥设置病坊一所,取名“安乐”,遴选僧人主持施医,所需经费从每年的田赋中提取,三年内医愈千人之多。据说这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所公疗医院。
苏东坡在设置病坊的同时,一面广搭粥棚,一面施舍自费配制的“圣散子”药剂。这种药剂采用中下品草药,成本低廉,每服价值一钱,防治瘟疫却非常有效。每天早上大锅煎煮,不论老少贫富,饮服一碗,就能使疫气不入其门;常人无病,饮后也能精神倍增,诸病不生,可谓“济世之具,卫家之宝”。在这场瘟疫中,杭州百姓“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算”。
疏河道挖西湖与民同劳
苏轼到任伊始,就注意到由于干旱,杭州的主要交通命脉——运河干浅,航运阻塞,致使谷米薪刍全面涨价。治理水患成为解民生之大事。
杭州城通南贯北的茅山、盐桥两河,是沟通大运河和钱塘江的要道。涨潮时,海水挟带泥沙倒灌,极易造成河道淤塞,三两年需疏浚一次,劳民伤财,妨害市容,百姓怨声载道。苏轼在广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决定让茅山河专受钱塘江之水,在上游建一水闸,涨潮关闭,潮落开启。即使淤塞,在东郊疏通亦不影响百姓生活。让盐桥河专受西湖淡水,并让其河床低于茅山河床数尺,在城北两河交汇时,流经数里已经澄清的江水自动注入盐桥河。有这两大水源保证,运河可无缺水之忧。
两河工程于元佑四年十月动工,不到半年,即告成功。两河各长10余里,受水深度均在8尺以上,客货船运,畅通无阻。杭州父老众口称赞:“自三十年以来,开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疏浚盐桥河时,河道穿越城区,凡曲折处均设置石柜储水,以供市民汲用洗濯,并可为救火消防之备。百姓生活大大便利,无不额手称庆。
西湖三面环山,一角通江,是杭州一大储水池。夏秋之交,群山雨水流注湖中,周围农田灌溉、百姓饮水皆取于此。一旦西湖淤塞,山水无所容蓄,雨大则涝,无雨则旱,不仅六井无水可供,已疏通的运河也得远取江水,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自入宋以来,西湖被定为皇家放生地,长期疏忽浚湖,稍遇干旱,水草丛生,横长蔓出,形成一块块葑田,使湖面越来越小。18年前苏轼在此做通判时,湖上的葑草已占十之二三,现在湖面湮灭将近一半。杭州父老纷纷请愿,如再不开挖西湖,20年后将没有西湖。对西湖情有独钟的苏东坡,当即调兵士、派民工,开挖湖泥。
自开工之日起,苏轼每日必至湖上,督查工程进展,奔走于砾石泥淖之中。有时不能回家吃饭,便拿起民工的碗筷,盛碗米饭就吃;行走累了,就到湖边祥符寺琴僧惟贤的房间,脱衣解帽躺下便睡。我们的东坡先生,当时应该是省部级干部了吧,却能如此和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水乳交融,打成一片,试想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今天想来仍不由得使人肃然起敬。
筑长堤辟菱荡与民同谋
苏堤之上游人如织,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还是一条显示苏东坡领导智慧之堤。
开挖西湖面临着25万方之多的葑草淤泥往哪里堆放的难题。原来环湖一周达30里之遥,南北往来,必须绕湖步行,十分不便。苏轼决定,把铲挖出来的葑草淤泥在湖中增筑一条通南贯北的长堤,既便利行人,葑草淤泥也派上了用场,更重要的是节省劳力,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一举数得,岂不美哉!前后历时仅4个月,湖面葑草铲除,南北长堤竣工。堤西为里湖,堤东为外湖。为了沟通里、外湖以及沿岸各码头之间的船运,在长堤上又跨筑了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等六座拱形石桥,堤上还修造九个凉亭,供游人歇脚小憩。长堤两旁遍植芙蓉杨柳,利用树根的生长盘曲巩固堤岸。每当春和日丽,这里鸟语花香,拱桥宛如道道彩虹,翩翩小亭隐约其间,极富诗情画意,诚如人间天堂。“苏堤春晓”至今仍居杭州十大美景之首。
开湖大功告成,举城上下皆大欢喜,但是日后葑草一旦再长,如之奈何?苏轼又博采众议,将开葑以后的湖面辟为菱荡,租给农户种菱,每年收取少量租金,用于维护西湖事项。划定界限设立小石塔为标记,种菱不许侵入界外湖面。这样既制止了葑草疯长,又增加了收益,真可谓可持续发展的典范。据说,“三潭印月”就是当时留下的遗迹。
苏东坡成就了杭州西湖,杭州西湖也给苏东坡极富传奇的一生留下厚重的千年记忆。一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成为千古传唱的经典。之后,苏东坡虽又经历了惠州、儋州长达七年的贬谪生涯,但其“忠君爱民”的初心始终不改,所到之处竭尽全力为百姓办实事、办好事,与民同悲同欢同好恶,亲如家人;走一路,写一路,挥毫泼墨,激情创作,写下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这正是苏东坡人格魅力之所在,也是其超越其他古人的闪光亮点。皇帝谥号其“文忠”,文人尊崇其泰斗,民众视其为清官、好官、朋友。《法国时报》评他为世界“千年英雄”,林语堂说他是“具有现代精神的古人”。历史证明,百姓心里有杆秤,凡是为民做好事的人,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游走于如诗如画的西湖,漫步于美若彩练的苏堤,我不禁想到:吾辈一生倥偬劳顿、蹉跎岁月,虽然踌躇满志、自信满满,然而能让后人记住点什么呢……